嫁给病弱木匠冲喜后(78)
听说前些年,圣上其实有意修改这婚姻律法。可惜,这律法由来已久,莫说本朝,就是往前追溯数个朝代,皆是如此。这样的婚姻关系在百姓心中早已潜移默化,推行改革受到了各方阻碍,尤其京中贵族权势的坚决反对,因而未能顺利推行下去。
不过,当今圣上依做了些努力。
比如夫妻双方中,若有一方犯了重大罪责,或是做出了危害另一方的事情,影响到夫妻共同生活。官府可在查证后判决解除婚姻关系,不必双方同意。
此律法刚颁布不到两年,在民间实行得并不算顺畅。
原因很简单,当朝女子双儿的地位本就不高,又有古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就算真受了欺负,也没多少人敢闹上官府。
何况在这偏远山村,许多女子双儿是被卖给了夫家,签的是卖身契,而非官府的正式婚书,谈何解除。
但阿青不一样,阿青与周常之间是三媒六聘,有正式婚书的。
而如今,周常欠下巨债,不知所踪,甚至险些祸及妻儿。按照律令,他自然可以状告官府,与丈夫恩断义绝。
阿青不识字,写状书之事只能交给贺枕书代笔。
这活贺枕书再熟悉不过。先前为了他爹的事,他不知写过多少封诉状。不仅有呈给县令的,还有托人送去州府,甚至京城的。不过结局显而易见,都被安远县那狗官压下,抑或焚毁。
阿青家的事他本就知晓得七七八八,又详细询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洋洋洒洒写好了状书。他将那状子递给阿青,后者却是轻轻叹息一声。
“以前,爹爹也不愿意我嫁给他。”阿青轻声说道,“但他待我很好。”
年轻时的周常,会带他去山上看日落,会走十几里路给他买爱吃的饴糖,会给他讲很多很多发生在远方的故事。生活在这僻壤山村的小双儿,从没有人那样待他好,那样给他讲故事。
可他后来才知道,那些不过是话本子里常见的手段,是另有目的的花言巧语。
从一开始,周常就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不是你的错,是他骗了你。”贺枕书认真道,“你很勇敢,阿青。”
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在遇人不淑之后,却没有勇气改变现状。可阿青不同,他很早意识到了对方并非良人,并开始努力自救。
没有多少人能够走出这一步。
贺枕书又道:“那混账配不上你,你以后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就算遇不到也没关系,阿青这么厉害,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嗯。”阿青点了点头。
他稍顿一下,又道:“如果里正大人真能替我做主,或是……他再也不回来,也不用麻烦你照顾安安了。”
“说什么呢?”贺枕书收起用完的纸笔,诧异地看向阿青,“安安可是我徒弟,我还要亲眼看着他考上科举,出人头地。拜师茶都喝了,你不会现在要反悔了吧?”
阿青愣了下。
他转头看向卧房方向,哭累的小崽子早已睡熟,唯有睫羽还带着明显湿意。阿青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过孩子,安安穿上了柔软的新衣服,长胖了些,气色也比以前好了不少。
他的两位师父都对他很好。
“嗯,不会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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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阿青家帮忙的男人已经陆续离开,贺枕书走出房门时,院子里只剩下裴长临一个。阿青家没有男人,他自然不方便进屋,只能在院中等待。但他也没闲着,撸起衣袖弯腰修补着被踢坏的栅栏。
阿青家院外的栅栏被踢坏了好几处,裴长临挑了几处破损不严重的,用麻绳藤蔓重新固定,已经看不出被损坏过的痕迹。
听见开门声,裴长临直起身来:“好了?”
贺枕书:“嗯,好了。”
裴长临点点头,去院子边舀水净手,道:“这几个地方要重新加固,我回去挑几块木头,下午再过来一趟。”
小病秧子最近修房子上瘾,最见不得这些。
不过下河村就裴家一家木匠,邻里间有房屋要修补,本就是裴家的活。阿青点了点头,朝他道了谢。
片刻后,两人离开阿青家。
应付完那群不速之客,村中家家户户皆归家吃饭。饭菜香气弥漫在村中,远处炊烟缭绕,袅袅腾上半空,又消融于静谧的远山和天幕之上。
是与城中截然不同的烟火气。
常庆早早跟着姐夫回了家,只剩裴长临和贺枕书两人并肩走在碎石铺成的小路上。
贺枕书偷偷朝身边人看去。
阿青的遭遇,在这个时代其实不算罕见。
事实上,贺枕书在出嫁前,也曾担心过自己未来的夫家会不会是个凶恶之徒。所以他才会那么抗拒,满身尖刺,甚至在最初几世闹出了些不好的乱子。
但事实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他的夫君,是个极温柔的人。
贺枕书过去总觉得自己运气很差,他想与诗书为伴,却偏偏是个不能踏入书院的双儿。想要家庭美满,却偏偏遭遇祸事,一家人分崩离析。想要自由,却偏偏被困在这个僻壤山村。
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到原本平静安宁的生活。
是因为怜悯他运势太差,上天才让他遇到了这个人吗?
就好像书中那些经历了漫长旅途、踏过无数荆棘的旅者,终于寻获了他的珍宝。
贺枕书看得有些出神,裴长临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贺枕书轻咳一声,若无其事:“沉不沉啊,要不我来拎吧。”
裴长临手里拎着一筐鸡蛋,是临别前阿青偏要塞给他们的,作为写状书和修补房屋的报酬。裴长临没动,语气有点无奈:“在你心里,夫君到底是有多没用,一筐鸡蛋都提不了?”
贺枕书笑起来,踢开脚边一颗石子:“你可不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么?以前连路都走不动,还要我背呢。”
裴长临:“……”
裴长临道:“我最近体力好了很多。”
不知是不是近来总和一群身强体壮的工匠待在一块,裴长临对自己的体格和力气产生了微妙的不满,总是有意无意在贺枕书面前强调自己体力上的进步。
但他身体情况摆在那里,就算想改变,短期内也很难做到。
贺枕书只能哄着:“好好好,知道你厉害。”
裴长临低哼一声,并不满足:“就这样?”
贺枕书:“那你还要如何?”
小病秧子近来把恃宠而骄这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以前分明只要哄两句就开心得不行,现在却……
阿青家离裴家本就不远,二人拐过一条前后无人的小巷,便到了裴家门外的那片空地。从现在的角度已经能看见裴家的大门,以及停在裴家门前那辆的华贵马车。
裴长临停下脚步。
“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他偏过头来。
贺枕书一愣,别开视线:“什么话?我没什么要说呀……”
“可你明明今天一直在看我。”
“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裴长临语调放得极轻,略低的嗓音带了点少年特有的哑意,听得贺枕书耳根发麻。
是故意的。
贺枕书确信。
心事被人戳穿,贺枕书脸颊火烧似的烫起来,虚张声势:“我自家的夫君,我不能看吗?而且你明明——”
明明他平日也时常盯着贺枕书看,从没见他有半分难为情,换过来怎么不行?
但贺枕书没能把话说完。
裴长临上前半步,将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得几近于无。
裴长临近来气色好了不少,唇色红润起来,眼中也带上了过往从未见过的神采。贺枕书骤然对上那张英俊的脸庞,到嘴边的话忘了个干净,微微愣神。
模样呆呆的。
裴长临恶作剧得逞般轻笑一声。
“没关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四下无人,一墙之隔的背后,有邻里细碎的闲聊,有鸡犬家畜的鸣叫。他将贺枕书圈在怀中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