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深流[重生](4)
乔望回答得很果决:“没有。”
楚云攸像是在讥嘲他,又像是在自嘲:“是啊,乔望,你只爱你自己。”
乔望的心拧得更紧了,他想:楚云攸真的很懂怎么扎他的心。
永远是这样,笑嘻嘻地胡来,把他的灵魂与生活都打乱。
乔望口不择言地说:“是,我只爱我自己。你呢,你太不自爱了。你拿着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但凡你爱惜一下自己的人生,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其实不想跟楚云攸吵架的,楚云攸都生病了,他知道他应该让着楚云攸。
楚云攸声音轻了一些,问:“我哪有不自爱啊?”
乔望:“要不是你公开喜欢男人,也不会被你父亲逐出家门,失去继承权。”
楚云攸低低地嗤笑:“那玩意儿我从来就没想要。”
是啊。乔望想:他最讨厌楚云攸的就是这一点,他拼命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拥有的阶级与财富是楚云攸的起点,而楚云攸还对此不屑一顾。
乔望正要动一动。
楚云攸牢牢地揪着他的衣袖,说:“别乱动。我就靠一会儿不行吗?”
他只好僵直地坐着,任由楚云攸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有泪水掉进他的衣领里。
乔望一下子不生气了,心也柔软酸涩成一片,声音跟着软了下来,艰涩地说:“现在知道要依靠我了,你早点来找我不就好了……
“我也不想凶你的……”
他心绪如乱麻,咬了咬牙,深呼吸,再深呼吸,无比认真地说:“楚云攸,我们和好吧。”
先和好吧,先和好再说别的。
然而,楚云攸没回答他。
乔望轻轻地转身过去:“楚云攸?”
楚云攸的手耷拉下去,不知何时被抽去灵魂,如棉絮人偶,轻飘飘倒入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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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攸死了。
关于楚云攸的遗体捐赠事宜基本由乔望亲手操办。
正如他的遗嘱所愿,他的部分器官被捐赠给有需要的病人,剩下的身体则被送往医学院做“大体老师”供医学研究,等几年后,到了被使用的临界点,将会有专门的人为他残存的遗体进行火化安葬。
乔望请求对方届时务必要通知自己。
直到这时,乔望空手回家,才后知后觉地想:楚云攸怎么死了呢?不是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吗?
至少给1个月时间吧……1个月,即30天,720个小时,43200分钟,2592000秒。
说“对不起”3个字只需要3秒,1个月时间的话,足够他对楚云攸说“对不起”共计864000次。
可楚云攸的人生戛然而止了。
他总觉得还有时间,还有时间,到最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楚云攸再一次匆匆地出现,又匆匆地消失。
在他的生命中,关于楚云攸的剧情就此画上句点。
乔望想:他的人生应该重新回到本来的轨道。
但是,不正常的事情从这时候起开始出现了。
他变得很奇怪。
首先是没有缘由地头晕呕吐,就像是有人在摇晃他的灵魂。
不过没关系,要是吐了,他就重新吃一份饭。
当他独自在家里的时候,他会无法控制地大喊大叫,叫得歇斯底里。
有时,他还会把自己的头砸向玻璃和墙壁,磕得头破血流。
他把楚云攸用过的碗筷单独留起来,每天吃饭时,像是强迫症一样,一定要再多做一份,放在楚云攸以前经常坐的位置上。
有一天,他做了楚云攸喜欢吃的红酒炖牛肉,他吃到一半,鬼使神差地拿起餐刀狠狠地割在自己的手上,直到看到流了一桌子的血也没觉得疼。
清醒过来以后他自己去到医院进行治疗,医生说很严重,他的手筋差点断了。
他必须躺在楚云攸睡过的那张床上,否则无法入眠。
同时,他的脑海里徘徊起一个声音,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责怪咒骂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发现楚云攸生病。
然而,在旁人看来,没有人发现乔望的任何异样。
每到白天,他又会重新变得衣冠楚楚,依然是那个克己勤奋的工作者,看不出半点破绽。
乔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他依然在按原来的计划表生活,除了晚上睡不着和偶尔不可控的自虐行为,并没有别的变化。
直到某天他晕倒过去被送往医院,乔望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确实变糟糕了。
他躺在病床上无事可做,只能回想关于楚云攸的事情。
其实在他们分开的十几年间,乔望就一直在偷偷关注楚云攸。
他知道楚云攸交往的每个男友都是谁,做什么工作,何时相遇,何时交往,何时分手。
他还主导过两次同学会,邀请了所有人,包括楚云攸,可是楚云攸从没有出现。
楚云攸逢年过节都会给他的母亲祝福送礼,甚至还去拜访过两次,但是无法约到楚云攸,而楚云攸主动出现时,他又不在。
乔望把楚云攸经历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地列出来,绞尽脑汁地思考,楚云攸是在哪个时候开始生病的呢?
他想:应该是最后那份工作吧。
不如借这次生病休假去看看。
乔望花了三天赶到目的地。
楚云攸的最后一份工作是乡村教师,做了三年,为了这份工作还与上一任男友毅然决然地分手。
那是处于深山中的一所山区小学,又穷又破,装着一屋子脏脸蛋的小孩子,用惊惶好奇的眼神打量他。
但在听说乔望是楚老师的好朋友后,孩子们马上接受了他,围着他问:“楚老师呢?楚老师什么时候回来?他的病治好了吗?我好想念他啊!”
村子里的人也都认识楚云攸,因为楚云攸平日里就好个多管闲事,爱四处跟人搭话,给人帮忙,周一到周五给孩子们上课,周末则会帮村民卖卖农产品,或者给一些留守老人做饭干活,是本地的扶贫干部口中的编外人员。
这些都是乔望以前并不知道的。
他如饥似渴地听进心中,记在笔下。
校长给了他一小箱东西,那是楚云攸离开时没来得及带走的,他们不想扔掉,一直留着,如今乔望作为楚云攸的家里人出现,自然要转交给他保管。
乔望抱着纸箱,忽然说:“把学校翻修一下吧。”
校长:“啊?”
乔望:“我来出钱。”
乔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坚定地作出这样的承诺。
他一向是一个利己主义者,做这份慈善对他本人没有半点好处。
说完,乔望打开了装着楚云攸遗物的纸箱,一沓厚厚的教案,最上面放着一张A4大小的合照。
照片上,楚云攸穿着球衣球鞋,抱着一个旧足球,与他的十几个学生挤挤攘攘地站在一起,所有人都一身尘泥、满脸笑容,脏是脏,却衬得楚云攸的眼眸更加明亮,如郊野山崖上的杂草一样坚韧努力、生机蓬勃。
乔望把手指抚摸在上面,不由自主地跟着照片上的楚云攸一起露出个微笑。
乔望出门时的行李箱里空荡荡,返回时已经装满了楚云攸的遗物,变得沉甸甸。
在小区楼下,乔望遇见一个大妈,对方问他:“好久不见,出差还是旅游去了啊?你那个经常下楼喂猫的朋友呢?好久没见他了。”
乔望在这里住了七年多,一直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结交。而楚云攸住在他家不过两个月,就认识了好几个人,连带着他也被眼熟了。
“他死了”三个字卡在乔望的嗓子眼,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来,最后说:“他走了。”
那时,山区学校的校长跟孩子们也问他楚云攸的身体怎么样了,就算以后没有缘分再来这里做老师,也希望他能够健康平安。
乔望也是回答:“他还好。”
自楚云攸死后,他好像没有开口跟别人说过“楚云攸死了”这个事实。
一次都没有。
每次可能要提及,就犹如被匕首刺穿喉咙,无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