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魔(穿书)(99)
那道金光就是众生道, 天下无人愿意修习的心法。
修众生道的人,要经历七苦,生、老、病、死,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①。
这样的过程堪比受刑,要轮回十世,才能修成。
所以, 哪怕修成了就直接成佛,也没人愿意学。
毕竟, 剑修、药修、法修都能成仙, 还无病无痛, 只要有悟性、够努力,怎么都比修这个劳什子众生道,自己找不痛快,要好得多,不是么?
可辛馍继承了众生道。
在遇见辛馍之前,长乐大师坚持修行了九世,眼看只差临门一脚,就要修成佛了,却在荒野里遇到了病怏怏的辛馍。
彼时细雨纷纷,正是清明时节,孱弱的少年安静地坐在桃树下,微微阖着眼,像是睡熟了。
可长乐大师修为高深,如何看不出眼前的少年气若游丝,已是危在旦夕?
不忍眼睁睁看着稚子夭折,长乐大师将他带了回来,耗费了大半修为,长达两年的时日,几乎是逆天改命,拼着救活了他。
辛馍本来就身体不好,病骨支离,也没指望能寿终正寝。
长乐大师却救活了他,给了他二次生命,还将他当做儿子那般照护宠爱。
只是,有了舐犊之情,长乐大师原本正在渡的“爱别离”这一劫,就被破了……从此,前功尽弃,无缘成佛。
辛馍觉得太可惜。
他这一世,自出生开始,父母娇养,同窗友爱,没吃过什么苦,一辈子也没为谁努力过,也不想长生不老,可大师每日坐在夕阳里招呼他过去用膳的样子……
像极了他早已老去的祖父。
祖父最是疼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珍贵的有趣的,凡是能得到的东西,第一个紧着给他,又总是怕他生病,自幼便将他接过去住,亲自照顾他,唯恐他生病。
辛馍没见过祖母,据说祖母去得早,祖父便一辈子守着她的牌位。
辛馍眉眼间有些像祖母,祖父便给他取名“云星蓦”,那是祖母临终时给他起的名字,只是还没来得及等到他出世,祖母就走了。
辛馍并不是容易多愁善感的孩子,但他离家后,总是频繁地想起祖父祖母,想起爹娘。
长乐大师太像祖父了,辛馍没什么负担地,就继承了这个心法。
其实他觉得自己也没受什么苦。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①。
“生”,他在年幼时来到这个世界后,受尽宠爱,十岁时为了躲避脑子有病非要跟他争家产、妄图杀了他、气死老父亲的哥哥,他选择了离家远游,也就过了这一关。
“病”,他这身体是天生的药罐子,少年白头,吃药续命,也算过了。
“老”,他年方十三,怎么说都有些遥远。
“怨憎会”和“爱别离”,辛馍一向耽于享乐,每日只要吃饱了便高兴,短时间内也做不到。
那么就剩下“死”和“求不得”。
“死”对于佛修来说,就是圆寂,眼睛一睁一闭,无痛进入下一世。
只是这个“求不得”……
辛馍这一生可以说无欲无求,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他年幼的时候是云城城主的独苗苗,要星星不给月亮,宠得人尽皆知。
后来十岁离家,虽然差点病死荒野,但长乐大师当天就把他救了回去,如珠如宝一样养着。
隔壁烬天宗的道修们,也很喜欢他,每天变着法儿寻些新奇玩意儿给他解闷,带他四处游玩,过得也挺高兴。
如果真要说“有所求”……大概就是“喜欢干饭”和“安于享乐”这两件事。
想来想去,辛馍又跑去请教了烬天宗的太上长老,最后决定,去当一个真真正正的乞儿。
他才十三岁,一身弱病,身量纤细又形貌昳丽,生来便长得漂亮干净,满头雪色及腰长发更是引人注目。
如此去当一个小乞丐,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天道公正,众生道从不偏袒任何一个人。当乞丐不是装装样子、逢场作戏就成的。
寒冬腊月衣不蔽体,一身破布衣裳,冻得手臂发紫,脚生冻疮。
每日只喝生水,隔两日才能吃一个生冷的馒头,剩下乞讨来的好东西都送给隔壁的老乞丐夫妇。
他是为了苍生赎罪而存在的,众生道之所以诞生,便是为了大赦天下。
白天小脸脏兮兮地出去乞讨,风雨无阻,夜里宿在破庙里餐风露宿,睡着了还在梦里想着吃肉包子。
渡劫渡劫,若劫不苦,如何叫“渡”?
辛馍这小乞丐,一当就是十年。
烬天宗的道修长辈们简直心疼坏了,尤其那些个富有爱心的女修,一见他这瘦骨伶仃的模样,就直抹眼泪。
可辛馍总是笑眯眯的。
毕竟他三魂七魄缺了一魂一魄,天生就不会难过,也没别人聪明,这是自幼就有道士说过的。
如此,辛馍便生来乐观,万事不入心,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很深的小梨涡,乌黑透亮的桃花眼也弯得像月牙,格外讨喜。
认识他的人,就没见过他真正丧气的样子,好像他生来就不为这世间之苦困扰,万般烦恼不萦于心。
烬天宗的前辈们多次劝他不要继续修行众生道了,他都没有答应。
如果连他也不学了,那众生道就永远失传了,长乐大师于他而言亲如祖父,又为他舍了修为和性命,怎么舍得辜负?
辛馍是很认真地在当他的小乞丐,渡他的劫,修他的道。
不仅如此,他还赡养了一对老乞丐,将差点饿死、已经瘫痪无法自理的老乞丐夫妇养得容光焕发,和普通人家安然养生的老人无异,也算是全了没能陪他父亲、陪长乐大师颐养天年的遗憾。
他也不是不想回家,只是父亲对哥哥寄予厚望,倘若父亲知道哥哥要杀他,定然会失望至极。手心手背都是肉,辛馍没有把握,父亲会选他。
毕竟他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与其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如就让他们始终相信,他是修道飞升去了。
不过,到底是有些想家,辛馍在第三年的时候,总算是离开了破庙,孤身前往云城。
父亲是当朝大将军,每日下朝都会骑马回家。
辛馍走了十天,才走到云城,将自己的脸抹得脏兮兮的看不出样子,又往身上贴了一张长乐大师给的混淆符,确保没人能认出他,然后就蹲在皇宫附近。
天亮时分,他看见父亲同哥哥骑马过来了。
辛馍安静地看着他们进了皇宫,才站起来,走回附近山上的寺庙。
他等了两日,才等到前来上香祈福的母亲。
母亲看着苍老了许多,跪在蒲团上,口中絮絮念叨着他的名字。
辛馍听得很清楚,她盼他道途顺利,盼他健康喜乐。
小乞丐蹲在门口听了一上午,才看到从屋内走出来的妇人。
他站了起来,在心里唤了一声“娘”,然后朝妇人笑着张开手臂。
母亲看着很惊讶,但还是朝他笑了,走过来轻轻抱了一下他,拍了一下他的头。
“你跟我的小儿子很像,他也喜欢这么等着我抱他。”
辛馍弯着眼睛笑了。
见完了爹娘,辛馍才启程离开。
他要开始云游了,这样才能赦免更多人。
后面六年,他一直四处为家,很多人叫他“小神仙”、“活神仙”,想要留下他。
但辛馍还是走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除了修众生道这一件事。
一直到第九年,他终于停了下来。
辛馍第一次尝试圆寂,就是在这一年的初春。
那一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春光大好,莺啼燕语,走出破旧的屋檐,就是暖融融的春日。
迎面拂来的微风,带着雨后青草的味道。
辛馍盘坐在屋檐下,呼吸平缓。
如水一般的银发被附近山上的修士们梳理得绵软干净,垂落在身后。
他依旧穿着当年那身破布短打,露出来的四肢纤长,白得发光,两边膝盖上却肿得高高的,已经破皮发紫了,隐隐渗出血丝,像是在哪条粗糙的石子路上跪过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