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禁止(3)
他低头,就看见自己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A4纸,上面印着「芜城七中退学申请表」几个大字,旁边的一寸照片红底白边,里面的少年顶着一头卷毛对镜头正笑得灿烂,左边胸牌上清楚写着芜城七中65级,江霄。
表格里的日期和年龄栏让他愣住。
二十年前,江霄十八岁,高二上学期开学第一天就把退学申请表交给了班主任,然后潇洒地从七中拍屁股走人。
第二天,付清舟就转学到了他的班里。
付清舟是谁?江霄茫然地想。
闹钟,电话,镜子,照片……宴会,轮椅,假肢,告白,付清舟——车祸!?
冗杂的记忆倏然回笼,车祸中的剧痛仿佛还停留在身体里,让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
“江霄,江霄?”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
江霄猛地抬起头来,下颌绷得死紧,额头上全是冷汗。
卢凤有些不放心道:“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要不要去医务室?”
江霄仓惶地转头看向四周,满是学生和老师的办公室里吵吵嚷嚷,电脑上和办公桌上的日历无一不在提醒他这是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的九月一号,十八岁的江霄退学的那一天。
“我觉得你退学的事情还是需要再认真考虑一下——”卢凤想拿走他手里的申请表,却被江霄一把给抽了回来。
在卢凤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里,他将退学申请表撕成了碎片。
“呃……”他看着面前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竟然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顿了顿才道:“老师,您教育得对,我不该这么冲动退学,谢谢。”
说完习惯性地同卢凤握了一下手,转身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卢凤和旁边几个老师呆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这小子又发什么疯?”一个年纪大的老师疑惑道。
“卢老师,他还和你握手。”年轻的教师哭笑不得道。
“他刚才这语气和动作,我差点以为是哪个学生的家长。”卢凤摇了摇头,“我给他家长打个电话。”
江霄其实有些记不清楚在七中上学的日子,他只在其中度过了一年的高中时光。
而且大半时间不是在逃课去网吧就是在睡觉,除了李博文,基本没什么朋友。
他退学之后,就一个人从芜城跑去了南方疯玩了半年,直到接到警局的电话……
“江霄!诶!回神了!”李博文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好奇地问:“你去找凤仙儿干嘛了?”
面前的李博文还没二十年后那副斯文败类的精英模样,这会儿还顶着头毛刺和一脑门的青春痘,跟只小狐獴似的抻着脖子盯着他瞧,一脸的八卦。
江霄摩挲了一下被自己掐青了的虎口,刺痛明明白白,好像在坚决地告诉他这不是个荒唐的梦。
“付清舟……”江霄的心跳得飞快,抬头就看见了高二八班的牌子,有几个男生正拿着扫帚在门口打闹。
“什么粥?瘦肉粥?”李博文推着他进了教室,“咱们中午去南食堂吃吧,一暑假没尝到南食堂的皮蛋瘦肉粥,馋死我了。”
教室南面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他其实根本没有印象当时自己挑的这个座位。
但是在十几年后李博文的提醒下,他曾一遍又遍地想过,十八岁的付清舟坐在那里的模样。
“当时班主任说你退学了还是转学了,正好空出来,就让付清舟坐你位子上了。”
“付清舟人超级好,刚来就被抢进了篮球队,而且品学兼优,性格活泼开朗,跟个小太阳似的。”
“不过下学期他就出了车祸,还挺严重的,家里人来给他办了休学手续……公司年会上我险些没认出来,还以为是重名呢……”
教室里有人在发课本,有人在打扫卫生,还有聚在一起聊天的,他坐到桌子前,转头就看见了窗户外面大片的梧桐树。
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大团小团绵软的云,灼热的阳光落在他胳膊上,微微发烫。
他的手上还没有那么多疤和茧痕,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和稚嫩的力量感,最不完美的地方是他初中拿笔姿势不规范在中指磨出来的一个小茧子。
他车祸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还没有退学。
明天就可以见到十八岁的付清舟。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追求付清舟。
阳光下的手微微颤抖,江霄强行压下从心底汹涌而出的喜悦和激动,狠狠掐了一下掌心。
他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突然砸中的倒霉蛋,捡起来发现馅饼不仅热乎,还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一个。
“江霄你怎么回事?一直在走神。”下了课,李博文扭着头问他。
一节课过去,江霄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但闻言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没事。”
江霄长得帅气俊朗,头发有些天然卷,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淡的栗色,看起来松软又干净,浓密的睫毛下眼睛澄澈清亮,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下垂,像只帅气又乖巧的大型犬。
李博文忍了好几下也没能忍住,伸手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又伸手扯他的腮帮子,感叹道:“儿大不由爹!我儿也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里面装着个大叔灵魂的江霄有点适应不了高中生动不动就认爹的独特嗜好。
但他心情实在好得离谱,也就不计较小屁孩胡闹,只笑着推开他的手,满足地叹了口气。
“卧槽。”李博文惊疑不定地望着他,“江霄你到底发什么神经?”
江霄拍了拍他的脑袋,“别说脏话。”
李博文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江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而且还是有点叛逆不务正业的那种。
“昨晚打游戏没睡够。”他伸手摸了摸鼻子,将刚发下来的新书整整齐齐地码在了桌洞里,开始一本一本往上写名字。
“我就说嘛——”李博文拍了拍胸口,但瞥见他整齐漂亮的字时险些背过气去,“卧槽江霄,你果然是坏掉了吧!”
周围一圈同学不约而同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江霄转过头来,对着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卢老师的谆谆教诲使我大受触动,我要洗心革面,好好学习。”
李博文大受震撼,用头使劲撞桌子,喃喃道:“我一定是在做梦!江霄疯了还是我疯了!”
下午放学,江霄拽着精神恍惚的李博文出了校门,哭笑不得道:“博文,不至于吧?”
“大哥求你,别喊得这么恶心。”李博文崩溃道:“我舅老爷他们才这样喊我,你以前都叫我李子的!”
江霄沉默片刻,“我们已经高二了,成熟点儿。”
“不!我拒绝!”李博文哭丧着脸跨上了自己的山地自行车扬长而去,只留给江霄一个悲愤的背影。
江霄只好自己往回走。
老爸家离七中很远,在城东快近郊区的地方,离一中很近,老爸本意是想让他去芜城一中。
但当时他非要跟对方拧着来,最后来了城西市区的七中,江总没办法,就在七中边上给他买了套房子。
为这事他那个继母跟老爸闹了很久。
七中离津水河公园很近,他站在人行道上看了会儿大爷钓鱼,决定还是先回去看看老爸。
想起老爸和家里那母子俩,江霄原本雀跃了一天的心情顿时跌入了谷底。
他从书包里翻出了个钱夹,里面一沓厚厚的钞票,还有几张银行卡和身份证,翻了半天硬是没找出张坐公交的零钱。
江霄叹了口气,这会儿江总还没破产呢。
他抓了抓头发,抽了张钞票去了旁边的超市,拿了块两毛钱的口香糖。
“呃……”老板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又是验钞灯又是上手摸,过了好一会儿才找给他九十九块零八毛。
顶着老板不爽的目光,他溜达到公交车站,仔细研究了一下路线才坐上了十九路,四十分钟后,他抓着扶手问司机,“师傅,东源西站什么时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