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缘来是你(8)
郑钧仁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眼一旁的妻子和侯淑仪道:“我去安排人,府里不得声张家文离家出走的事,就说人没醒,关着屋子不得下人进来。此事,委屈淑仪了,等我把家文找回来,必定让她给你赔不是,我这个女儿都让家里人给宠坏了,无法无天。”
“老爷。”陶敏不爱听,自己的女儿自己都舍不得说呢。
“本来就是,你说,她喜欢女孩子,我豁出去这张老脸满足她,到头来她不领情不觉得我开明,反而觉得我封建,反了她这样说她老子。就这样留下封书信走了,她负责任么她,这让我怎么跟侯家亲家公亲家母交代,人家把好好的姑娘送过来冲喜,再让人家知道人跑了,哪还有咱们半点理?再说,这女婿还是女娃子。”郑钧仁此刻真觉得有这么个女儿自己能少活好几十年。
“哎呦,你少在这叨唠拉,找家文要紧,侯家那边先瞒着撒。”郑老太太头疼,她的乖孙女不定在哪里受苦呢。
郑钧仁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侯淑仪的手心布满了汗,目前看郑家人倒不像是要退婚的,也没有提认义女的事,暂时来看她还算安全。只是待在郑家绝非长久之计,只一味在郑家做个吃穿不愁的‘少奶奶’这辈子也别想出去了,必须找点事情做才行。
那边,茗山将郑家文送到许先生家里便匆匆离开。郑家文见了许曼华唤了一声先生便再次晕倒了,吓得许曼华连忙去找大夫。
“许奶奶,阿耶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小郑念坐在床前,两手托着小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郑家文。
“大夫说好几天没进食饿晕的,一会就能醒,再等等。”许曼华摸了摸小郑念的脑袋。
“那我从锅里舀点粥给阿耶先凉着,不然阿耶醒来粥还烫着就要饿坏阿耶了。”郑念说罢两个小胳膊撑在床上,小腿一抬跳下床去,不待许曼华说什么,便急匆匆地往厨房跑。
许曼华怜惜地看着小郑念的背影,这孩子命苦啊。
小郑念到了厨房,搬过小凳子踩到上面,将锅盖费力往边上挪了挪,拿着小勺子往碗里舀着粥,神情十分专注。
舀了半碗粥后,小郑念用木盘端着往屋里去,走到院子里听见门响,瞧见来人后咧开小嘴笑着迎上前:“小姨,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不唱戏吗?”
来人是杨徽芬,是王萍娟的师妹,刚过十九岁,在戏班只能算是二肩花旦。
“今天不唱,来看看你和许先生。”杨徽芬对郑念笑了笑,右手接过郑念手里的粥,左手提着水果往屋里进。
“小姨,我阿耶在屋里。”郑念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杨徽芬。
“什么?”杨徽芬眸子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弯腰看着郑念道:“念念,小姨要去大城市唱戏了,到时候赚了钱可以养活你,你不要再对那郑家文抱有任何期待了。”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你上次还哭着说她不要你呢。”杨徽芬知道她没有理由去怪郑家文,可她就是愤怒,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伤心的小郑念在她怀里哭着说郑家文不要她,她就有一腔无名怒火。
“但我阿娘让我跟着她呀。”小郑念手指捏着衣摆,有些无措。
杨徽芬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
“许先生。”杨徽芬将粥和水果放下,见小床上躺了个人,走近一看愣在原地,虽然时隔六年,但她还是认出床上的人是郑家文。
六年前她还小,十三岁,刚进戏班学戏两年,吃住都受师姐王萍娟照顾,因而见过郑家文好几回。一开始王萍娟和郑家文好的就像一个人,那郑家的二小姐每天放学都要来一趟,可突然有一天郑家文再也没有来过,师姐也时常红着眼圈,再后来师姐嫁人有了念念,她就把郑家文这号人给忘了,直到那一天,那个最令人心痛的晚上,师姐临死前将日记交给她,她才又想起了郑家文这个人。
“徽芬来了啊,说了好几回你唱戏不容易,来的时候就不要买东西了。”许先生回头道。
“许先生,您照顾念念这么久,我都不知道要怎样感谢您。”杨徽芬红着脸颊,今年她十九岁可却没多少积蓄,连像样的行头都没有。头肩花旦防她跟防贼一样,生怕她把唱词学了去,二肩花旦其实就是个顶替人的角色,除非头肩花旦遇到什么事实在上不了台才能轮到她。
“遇着就是缘分,谈什么谢不谢呢,只是可惜你师姐了,人啊,还是要争命才行,不能轻易屈服。”许先生说罢重重一叹。
杨徽芬沉默了,为了那去世的师姐。
“咳咳。”小床上的郑家文咳嗽两声,眸子缓缓睁开。
“家文。”许曼华上前轻轻唤道。
“先生。”郑家文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水.......”
小郑念闻言连忙走到门口的柜子前,踩着凳子倒好水,来到床边,用小勺子舀着水递到郑家文嘴边。
郑家文张开嘴喝了下去,看清楚床前的人后,愣住了。
“还,还要吗?”小郑念见那阿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以为阿耶不喜欢她,说出的话都结巴起来。
郑家文喘息两声,点了点头。
小郑念眸子一喜,继续舀着水递到郑家文嘴边。
半晌后,郑家文偏了头道:“不要了,谢谢。”
“阿耶,你饿不饿?想不想喝粥?”郑念目不转睛地看着郑家文。
郑家文闻言眉头皱起,喘息一阵道:“上次不是说了么,我不是你阿耶,切莫再这么叫我了。”
郑念闻言半低着头看着脚上那有补丁的布鞋。
“念念,她不让叫咱就不叫,跟咱们稀罕似的。”杨徽芬上前搂着郑念,轻轻拍打小念念的后背以做安慰。
郑家文瞧眼前的人有些面熟,可却想不起来,开口问道:“这位姑娘是?”
“郑小姐,你好,我是王萍娟的师妹杨徽芬,咱们以前见过面。”杨徽芬冷着脸,虽然以前郑家文来戏班时会给一众姐妹们带吃的,可若不是郑家文,她师姐哪里会伤心那么久,又哪里会匆匆嫁人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
郑家文一听这话,又想起王萍娟,心隐隐作疼的同时头也疼了起来。
“先生,我想去上海,能不能帮我买张火车票?”郑家文不理杨徽芬,转头看向自己的老师。
“你要去上海?去找那林小姐?”许曼华问道。
“是。”郑家文虚弱地点了点头。
“呵,郑小姐身边真是不缺人,上海有个林小姐,今天又娶了个侯小姐,只见新人笑,不思旧人魂,郑小姐比男子还要风流呢。”杨徽芬一听便替自己的师姐委屈。
郑家文一听这话,心里更气,看向杨徽芬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郑小姐当初惹了我师姐却一走了之,根本就不负任责,若是你不走,我师姐怎么会匆匆嫁人?”
“你,你师姐嫁人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若不走留下来让王萍娟继续侮辱我吗?”郑家文红着眼圈,她的心在这一刻被撕裂着,王萍娟死了这个事实再一次冲击着她的心。她恨王萍娟,为那侮辱伤人的话,她又有些难过,当初当个令她心动的女孩走了,她甚至在这一刻想起了王萍娟的容貌,时隔六年,生离死别。
“好了,都别吵了。”许曼华叹了口气,“徽芬,你不知道你师姐曾经对家文说过什么。家文,你也不知道王萍娟曾为你挣扎过。命运向来是要自己争取的,稍微遇到点阻拦就退缩就放弃,你们都有错。”
第十章
许曼华的训教让郑家文愣住了,一为先生性情温和很少动怒,二为那句王萍娟曾为她挣扎过的话,郑家文久久没有回神,能说出那般话的人心里怎么可能会为她动摇过。
“家文,王萍娟对你并非你想象的那般无情,如今她人走了,只留下念念无依无靠,她让女儿跟你姓你该能体会到她心里对你的情。我觉得你该认下念念,为你曾经对她母亲的那份爱。”许曼华将声音放柔,缓缓说道。
郑家文张了张嘴,缓缓侧头看着床前的小孩,那孩子目光里含着浓浓的渴望,一双大眼水灵灵的,像极了她的母亲。这一刻,郑家文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个夏天王萍娟在黄花地里捉蝴蝶的场景,真的很美很美。
“家文?”许曼华见学生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么,便轻轻唤了一声。
郑家文回过神来,缓缓道:“王萍娟老家不是还有母亲和兄弟么,如果我带走这个孩子,人家外祖母和舅舅找上门来.......”
“这个不怕,师姐临终前写有遗言,再说,师姐都去世这么久,也不见王家人来找念念。即便硬把念念送过去,他们肯定要把念念送给人家当童养媳。”杨徽芬握着念念的手微微颤抖着,把念念留给许先生是强人所难,而她自己,说句不好听的去上海能不能红都是未知数,唱戏的走南闯北居无定所,念念也不能跟着她,此时此刻,她非常理解为什么师姐临终前要把念念托付给郑家文。
郑家文闻言低垂着眸子默默不语,少许,一只小手握住了她的手。
郑家文看着自己手上的那只小手,眸子闪了闪,她说不上来此时的心境,有些怜惜有些悲伤更多的是慌乱,她从未设想她的人生要和一个四岁的孩子相处。如果接受眼前这个孩子,那今后便是要当女儿来养的,如何当一个好妈妈,怎样做一个妈妈,她全然不知道,而且她心里没有半分准备。
“砰,砰,砰.......”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许曼华慢慢站起来,出去开门。
屋内,郑家文没忍住,轻轻握了握手心处的小手,软软的。
“郑小姐,我看过我师姐的日记,我知道她和你说过一些难听的话,虽然不知道话的内容,可刚才许先生都那样说了,想来是些令你十分难受的话。但也请你相信,师姐的心直到死都记挂着你。师姐的日记在我那儿,我可以去取给你。”杨徽芬站在床边道。
“不!”郑家文看向杨徽芬,虚弱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慌,她怕,怕再见到王萍娟的字,怕知道王萍娟后来经历的一切,更怕日记的内容让她的心承受不起。
郑家文一个不字脱口而出,便虚弱地闭上眸子,缓缓道:“起码,现在不要,现在不要。”
杨徽芬扬了扬眉摸着小郑念的小脑袋不再说话。
小郑念没有细听大人们说什么,在郑家文握住她的手时,她便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交握的手,感觉很好很温暖。
此时,许曼华匆匆进来。
“家文,刚才茗山来了,他说府上已经知道你离家出走的事了,你爹派了一些人出来偷偷找你,另外火车站你去不了,那里有人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