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120)
但如今不一样了,这数月来,她品味出了些家的味道,就像小时候,跟着外祖母居住在那座宅邸中一样,不在乎贵重,不在乎大小,只在于身边有关怀她,她也关怀的人。
可她竟忘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总要有人管,她不爱沾手,底下之人自然会去寻谢相。
刘藻往宣室,寻出几名文官,又择善珠算能管账的,另置一官署,由胡敖主管,专治宫中琐事。她速度快,一个下午就把官署的雏形定了下来,能用了。但这官署作何名,任用的官员又是何阶,共几人,官署设在何处等等细碎事还得再议。刘藻便交由内侍省与丞相去慢慢商议。
她忙完了这事,天就黑了,回到寝殿,谢漪见她回来,还问她:“出了何事,陛下匆匆往宣室?”
她还不知,刘藻便没细说,她忙了下一午,有些头疼,躺到榻上,要谢漪给她揉揉。
“身上还弱着,政事便先搁一搁,总是身子要紧。”谢漪一面帮她揉,一面劝她。刘藻好好地答应了,睁开眼睛,看了看谢漪,见她的眼中全是关切,容色间满是温柔,有些不开心了,转了个身,环住谢漪的腰:“我们都这么难了,怎么还总有人来添堵。”
她说的是那宫娥当众宣称她喜欢她的事。
谢相肯定不信,但她听了多少会难受。
她虽说的没头没尾,谢漪怎么会听不明白,换了个姿势,让她躺得舒服些,温声道:“不管他们。”
刘藻点了点头,又抱紧了她,道:“你也别管他们,我心里就容得下你,旁人谁都不行!”虽然谢相没与她提此事,应当是打算就这么揭过去算了,但她知道了,就一定要笃定地表明心意,不能当做不知道。
谢漪笑了笑,摸摸她以示赞许,点了点头:“嗯。”
刘藻在她的手心蹭了蹭,觉得真舒服,但见她只是嗯,就没别话了,又有点不满足,抬起头来,看着她,问:“你也是吧?你心里也只容得下我吧?”
虽然知晓答案,可她还是想听谢漪亲口跟她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都写不完的《谢相》。
我觉得这篇完结以后,再也没有人能说我篇篇都烂尾。
第134章
谢漪竟也不嫌她烦, 一个字一个字, 耐心与她道:“我心中只容得下萌萌。”
刘藻顿时就十分高兴起来。
胡敖入殿来,见陛下又在不正经,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下眼, 停在殿门处不往里走了,稍稍抬高了声,禀道:“陛下, 君侯, 是时候摆饭了。”
“就在殿中罢。”谢漪道。
胡敖道了声“诺”,外头准备去了, 他一转身,便闻得陛下的声音传出来:“我不饿,我想再睡会儿。”
“先用膳,用过膳, 再睡。”君侯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皇帝嘟哝了两声,显然是答应了。
胡敖面不改色地走出去,待直阶下, 方禁不住笑了一笑,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待过些时日,天暖些, 他再亲自去将椒房殿好生清扫一番, 椒房殿启用的日子,不远了。
用过膳,皇帝却没了睡意, 她倚在榻上,百无聊赖。医女奉了汤药来,刘藻饮了。谢漪在看今日呈上的奏疏。
时近年下,各地藩王各有使者入京,巡查州郡的刺史也在入京道上。奏疏便格外多。
刘藻自己玩了会儿,见谢漪仍是将批示另写了一卷竹简,等她去抄到奏疏上,便站起身,到她身后去。
多日未阅奏疏,刘藻乍一扫过竹简上的语句,便有些头晕,待定神细观,方瞧出所奏何事。
她就在谢漪身后站着,也不出声,谢漪知她在,只她能安静不吵闹,便也由她去。刘藻算着时日,谢相代阅奏疏已二月有余。大臣中,灵醒些的必已发觉了。但她在禁内养病这些时日,朝中并无异动。
刘藻忽然伸手,捏住谢漪的笔端。谢漪停了下来。
“直接批吧。”刘藻道。
谢漪抬头看她:“你可想好了?”
字迹落在奏疏上,可就将她代阅奏疏的事摆到明面上来了。
刘藻道:“想好了。”她松开手,背到身后,让谢漪继续用笔。
谢漪将奏疏端正地移至身前,下笔时,刘藻清晰地看到她的笔尖颤抖了一下。
谢相也是想的,她其实并不喜欢无所事事地藏身于后宫,只是为了她,她全都忍耐了。
刘藻容色柔和下来,看着谢漪将一道奏疏批好,晾到一旁,去取下一道。
奏疏有些多,直至子时,尤有剩余,谢漪催促刘藻先去睡了。刘藻却不肯,主动为她研墨,要陪她。她一执拗起来,谢漪竟拗不过她,只得专注笔下,以求快快完成。
将近寅时,二人方回寝殿歇了。谢漪坐在妆台前卸下簪钗,洗去妆容。刘藻便先躺上了床。
明日必有一场风波,刘藻原以为她会紧张或是兴奋,欲与谢漪说说话,谁知头一沾枕,便沉沉睡去,心中除了踏实,再无其他。
谢漪收拾好,到床边,却见刘藻已合上眼睛,呼呼安睡。
原还想叮嘱她两句,动怒伤身,明日任凭大臣们如何言语,皆不可动怒。若他们实在逼迫,便先晾一晾,不必针锋相对。
谁知才不过片刻,她却睡着了。
本就才病愈,能陪她熬到这个时辰,已是不易。谢漪摇了摇头,边想着下回不能再由她熬夜陪伴,边躺到她身边,不多时,也入梦乡。
隔日,奏疏发回众臣手中。大臣们各在衙署,翻开一看,面色惊变。谢漪的字迹,众人皆见过的。只见奏疏上本该落着皇帝御笔之处,清楚分明地留着巩侯的笔记。
最先翻开奏疏的大臣立即拿上奏疏,与同僚去看,几回交换,众人几能肯定,昨日呈上的奏疏,全是由巩侯代批的,一时间群情哗然,众人惊怒交加。
而常往来宫中的重臣却是忧多于怒。
巩侯代阅奏疏之事,他们早就猜到了。侍奉陛下十余载,与巩侯同僚的年数甚至更长,这二人的秉性,三公九卿都很熟悉。
巩侯秉政以稳为上,处置事宜,喜观时机,毕其功于一役。而陛下则不同,她行事更霸道,也稍激进些。
而这二月来,奏疏上所显露的,分明是巩侯的行事习惯。可见陛下早已在禁内,将朝事托付巩侯。
重臣们发现了,却一人敢声张,只恐一旦宣扬,便不好收场。不说其他,单以陛下的性子,非但不会退让,多半还会重提立后之事。上回反对立后的大臣,大半都被判为附逆,或死或贬,不见踪影。
此番,陛下若借机再提立后,谁能顶得住?
结果他们守口如瓶,战战兢兢地过了两月,陛下不但不领情,反而不再遮掩,直接将巩侯的字迹落在了奏疏上,将此事翻到明面上来了。
这下群臣便不好再假作不知了。
底下的小官闹闹嚷嚷的,要上表规劝天子之过,重臣也不好拦着,只以陛下尚在病中,不忍惊扰为由,暂先观望。
刘藻醒来,已近午时,宫外各处衙署,已闹了一晨了。她抬手捏了捏眉心,清醒了一会儿,方下了地。
宫人照旧取了一身用色清亮,材质轻软的裘服来,刘藻看了一眼,摆手道:“换。”
今日得穿精神些才好。若是病恹恹的出现在宣室,只怕那帮大臣以为她病弱可欺,更加咄咄逼人。
宫人道了声诺,捧着衣物下去了。
不一会儿,他们换了身玄色的宽袍来。刘藻穿上,又重梳了发髻,将自己收拾得格外利落清爽。
她起身好一阵了,也不见谢漪,出了寝殿,四下一寻,仍无踪迹。便问了左右:“谢相哪里去了?”
左右回道:“君侯一早便出宫去了。”
刘藻一听就明白了,与上回不同,上回提立后,谢相是众矢之的,她出面只会引来众怒,故而不如隐匿。而今,都已闹过一场了,众人心中都有了数。且谢党久无主心骨,谢相也是时候出面安军心了。
她吩咐了宫人谢相一回来,便立即禀她,就去了宣室殿。
宣室殿外已有许多大臣求见。刘藻将胡敖与了谢漪,新提拔上来的那中官远不及胡敖机变,这时叫众臣围着,逼问得快哭出来了。幸而他知什么能说,什么说不得,再如何也都是好言相劝,请众臣先出宫去。
刘藻一到,喧闹的场面倏而一静。
众臣忙躬身行礼:“拜见陛下。”
刘藻含笑道:“众卿家何事聚于此?”
众人方才尚高呼要见陛下,这时见她来了,竟不敢开口了。
刘藻看了眼天色,天色昏沉,阴云皑皑,看着是要下雪。眼前还挤挤挨挨地立着众多等着发难的大臣,可刘藻的心思忽然就远了,想的是谢相出宫,不知可穿够了衣物。
“陛下,臣等有事要奏。”一名大臣出声道。
皇帝将落在天边的目光收回,淡淡道:“哦,既是有事,那随朕入殿去吧。”
宣室殿已被火炉烤得暖暖的,众臣在外头吹了许久的冷风,一入殿,便打了个哆嗦,而后方由暖意,浸透到全身。
刘藻在上头坐下,饮了口蜜水,方问:“众卿有事,禀来便是。”
说罢将耳杯置于案上,目光也随意地落在为首的那大臣身上。那大臣心下一惊,竟不敢言。
孙次卿的尸身丢在乱葬岗里,一家老小全部枭首于城外,济阳王被押解入京,夺爵下狱,在狱中第五日,不知发生了什么,济阳王与王世子投缳自尽。还有许多附逆的大臣,死的死,贬的贬,怕是今生再无出头之日。
前车之鉴不远,众臣自是忌惮。
刘藻等了半晌,无人开口,环视了一圈殿上。众臣忙低下头,仿佛担心自己的模样被陛下记下了。
皇帝笑了一声,道:“朕知你们为何而来。”
大臣们愈加心惊,只怕做了出头鸟。他们来前,自是义愤填膺,且又结伴而来,这殿上少说也有二十人,再如何,陛下也不至于责众,可不知为何,陛下驾临之后,他们却谁也不敢出头了。
“怎么这么大的事,就你们来了,三公九卿无一人在?”刘藻又道。
殿上寂静一片,无人出声。
刘藻冷嗤了一声。为首的那一个见不能再不出声了,左右看了看,只得硬着头皮,回道:“臣等关切……”
“三公九卿皆不关切,只汝等关切?”皇帝问道。
于是,更无人开口了。
刘藻摆摆手,道:“都退下吧。”
大臣们如蒙大赦,忙就走了。
刘藻要等的根本不是这些小卒子,朝中从来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可偏偏那几名老臣,却不肯出头。
她等了半日,仍无人来,不免兴味索然。
而老臣们更是为难,他们以为巩侯已入后宫,便不该干政。可孙次卿的骸骨怕是都没凉透呢,殷鉴未远,他们哪里敢如上回立后时那般大张旗鼓地反对,便欲再观望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