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38)
不用想也知道是她大哥的手段,俞轻寒正在气头上,和她大哥有关的任何事都能让她瞬间燃烧起来,没有一秒多余的犹豫,她一脚踩下油门,性能优良的跑车立刻飞了出去,把那些尽责的保镖全数甩在了后头。
肾上腺素随着引擎轰鸣极速上升,很快燃烧殆尽,十分钟之后,俞轻寒终于踩了刹车,把车子停在了不知是哪儿的荒郊野岭里,手握方向盘,喘着粗气,汗珠顺着下巴砸在已经湿透的衬衫上。
俞轻寒一腔愤怒,气她大哥,气莫夕原,气她自己,等愤怒褪去之后,她趴在方向盘上,铺天盖地涌过来的却是惶惶不安。
俞轻寒发现自己愤怒、失望、伤心,却竟然没有一点心痛。
怎么会呢,最爱的人在她面前吻了她的亲哥哥,自己却一点儿也不心痛,甚至比不上当初萧桐提分手时的感情深刻,这让俞轻寒惶恐起来,好像她好不容易有一件事坚持了十几年,突然间有个人冲进来,告诉你一切都是假的,俞轻寒引以为豪的坚持顷刻间毫无意义。
俞轻寒有意回避这样恐怖的念想,从通讯录里翻出常林染的电话,想找她出来喝酒,可惜常林染最近忙得很,吃饭睡觉都恨不得数着秒来,哪里和俞轻寒这种闲人能比,接了电话,只说了两字:“没空。”之后听筒里就只剩下了嘟嘟声。
俞轻寒无处可去,只好调转车头,灰溜溜开回市区,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转。
俞轻寒从前活得热闹,聚会喝酒,海岛温泉,身边总有那么几个狐朋狗友陪着,她是俞家二小姐,找人打发时间不过一句话的事,只有人上赶着往她跟前挤还挤不上的,从没听过有人不想来,这不,知道她刚回国,才一天不到,已经好几通电话打了过来,俞轻寒现在没那些心思,手机响的心烦,干脆直接给关了。
俞轻寒现在谁都不想见,她就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靠一会儿。
她一边开车一边出神,等想起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熟悉的地方,萧桐家楼下。
怎么开到这儿来了?俞轻寒愣了一下,顺手拔了车钥匙,下车,走了进去。
进了电梯,按了萧桐家所在楼层,看着电梯里倒映出的自己,讽刺地笑了。
她笑风水轮流转,从前都只有萧桐候着自己的份儿,如今可好,那人明明白白说了不要自己,自己偏还巴巴地跑过来,往她眼前凑。
俞轻寒怯了,她怕一敲门,看到萧桐,萧桐又像在巴黎那样,看她的眼神都是冷的,说出来的话一句一句往她心窝子上戳,她也有些后悔,在巴黎对萧桐那样儿。
不过俞轻寒现在太需要一个可以让她安静靠一会儿的地方了,除了这儿,俞轻寒再想不出第二个地方来,何况萧桐那人心软,跟她服个软儿,可怜一下子,就凭萧桐对她那么多年的感情,难道还能把她拦门外去么?
电梯叮的一下打开,俞轻寒出了电梯,熟门熟路打开萧桐家门,她已经在萧桐家门口练习了认错服软的表情,推开门,表情挂在脸上,瞬间就凝固了。
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也很久没人回来住过了,门窗关的死死的,一开门,扑面就是一股灰尘味儿,一点人气也没有,连阳台上的花都已经打蔫儿了。
布置还是从前俞轻寒常来时的布置,俞轻寒走进去,手指摸了摸桌子,一手灰,已经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可俞轻寒一下飞机就得到了消息,萧桐今天回来。俞轻寒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快晚上九点了,按理说萧桐早该到家了。
俞轻寒进了房子,把窗户开了透气,然后回了卧室,往床上一躺,直愣愣看着天花板。
太安静了。
萧桐在的时候,虽然话也不多,但俞轻寒总能知道有个人在自个儿身边,这房子也因为萧桐在而有了灵气。
如今萧桐不在,这个房子就像被抽干了灵魂一样,桌椅陈设一板一眼,空洞死寂,俞轻寒躺在床上,就跟躺在棺材里似的,后脖颈子都觉得凉飕飕的。
俞轻寒终于忍不住,给萧桐打电话。
没人接。
她把手机摔在床上。好你个萧桐,等你回来,有你好看的。
俞轻寒翻身抱住床上的枕头,上面还残留了一点萧桐惯用的洗发水的气味。她太累了,抱着枕头,衣服也没脱就睡着了。
真香,俞轻寒想。
第45章 江郎才尽
萧桐被景行放了个长假,闲着无事做, 偶尔去陈落那儿散散心, 她有事喜欢揶在心里,却和陈落投缘, 话总能说到一块去,有时心里堵的难受, 去陈落那儿坐坐, 聊一个下午, 气也顺了,心情也开阔了不少,可陈落毕竟是个医生,有正经工作, 不能常去打搅,萧桐大多数时间还是一个人呆着, 在景行的阳台上架了块画板, 没事画两笔打发时间。
做设计的, 画画是基本功,萧桐闲得发慌,景行又说不用她去工作室, 多余的时间全花在阳台的一块画板上。她什么都画,朝霞落日, 新叶残花。景行有次回来的早,正瞧见她歪歪地倚在阳台上画画,远处一片夕阳, 画板上一片夕阳,从景行角度只能看见萧桐半张侧脸,长发用一支画笔做簪子,松松地绾在脑后,飘下几缕,连同身上的一条薄纱长裙一齐被晚霞染成金红色。
景行在她身后静静地看了几分钟,萧桐慵懒悠闲的背影,让景行连眼底都柔和起来,面对媒体应付了一天的疲惫也烟消云散,轻步走到萧桐身后,本想使坏吓萧桐一跳,走近才发现萧桐调色板上的颜料早干透了,那幅画尚未完成,半张画是温暖柔和的夕阳,阳光照不到的下半张里,却密密麻麻都是滴着血的红眼珠子,好像随时能从画里爬出来,看得景行头皮发麻,再看看萧桐,萧桐眼珠子不知看向哪里,好像魂魄都已经飞走了。
“萧桐。”景行小心翼翼拿手在萧桐眼前晃了晃,萧桐没有反应。
“萧桐。”景行增大了音量,萧桐依旧没反应。
景行惊觉不妙,声音陡然上升了两个调,拍了下她的肩膀,“萧桐——”
话音未落,萧桐突然动作,一手猛然抓住了景行拍她肩膀的手腕,另一只手举着画笔,就往景行眼睛里戳了进去——
“萧桐!”景行又惊叫一声,尖且硬的画笔笔杆生生停在景行眼珠正前方不到五厘米的位置,萧桐保持着握紧画笔的姿势,空气死一样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萧桐的眼神才渐渐清明起来,认出了她面前的人是谁,慌忙丢了画笔,松开抓着景行的手,“阿行,你……你回来了?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不等景行答话,萧桐的眼睛胡乱闪了闪,又道,“饭菜做好了,在厨房,我去端……”
“萧桐!”这回换景行抓住了她,“你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
“没有……”萧桐耸耸肩,笑得很轻松的样子,“是你阳台风景太好,我一时看出神了,你饿了吧?今天做了鱼,快放手,我去端,冷了就不好吃了……”
景行深深看了萧桐一眼,终于松手,萧桐赶紧挣开,几乎是逃进了厨房。景行看着她的背影,愈发想知道,萧桐和俞轻寒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萧桐这病不是一朝一夕能得的,俞轻寒到底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勾当,才把萧桐害成这个样子。
萧桐口味偏甜,今天做的是道糖醋鱼,那鱼下锅前先细细地打上了整齐的花刀,又预先在油锅里炸过,炸得金黄的鱼肉一块一块绽开,花一样好看,偏又是完整一条鱼,最后才浇上调好的酱汁端上来的,香气扑鼻,又配了一碗菌汤,一份清炒时蔬,诱得景行食指大动,停不下筷子,连吃了两碗米饭才放下碗,瘫在椅子里捂着肚子叹息,“萧桐,你在我这儿多住两个月,我非胖成猪不可。”
萧桐笑笑,也放下碗筷开始收拾桌子。她拢共才盛了半碗米饭,碗里又剩了一半,景行知道她有心事,也不说话,起身陪她一起收了碗筷,两人一块把里外里都打扫干净了,景行才拉着她在客厅坐下,“萧桐,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萧桐沉默一会儿,道:“阿行,我的合约还在中设么?”
“是,怎么了?”
“现在毁约的话,要赔多少钱?”
景行愣了一下,“怎么好端端想起来问这个?”中设的合同,是法务部的那帮人精们不知修订了多少个版本才最终确定下来的,怎么可能说毁约就毁约,何况萧桐现在的名气,除她自己的一份才能,更多的是中设砸了血本铺出来的,现在提毁约,只怕萧桐这些年攒起来的家当赔光了还得欠一屁股债呢。
“萧桐,你胡说些什么,这话是闹着玩的么?”景行一下子严肃起来。
“阿行,我再也设计不出东西了。”萧桐道,“我这些天画鸟、画虫、画风景,可就是再设计不出一件作品来。”她抬起自己的手,景行才发现那只手一直在微微地发颤。
“怎么会呢。”景行安慰道,“萧桐,你只是刚从巴黎回来,太累了,休息一阵就会好的,别胡思乱想,啊?是不是这几天在家里太闷了?我这两天太忙,也腾不出时间陪你,正好明天是周末,咱们一块儿出去散散心好不好?你想去哪玩?要不我们找陈落一块出去怎么样?”
“不是。”萧桐看着自己打颤的右手,窝在沙发里皱眉,“阿行,我是真的再也画不出来了,我知道。”
萧桐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她现在只能照葫芦画瓢,有什么她才画得出什么,她脑子里的那些灵感、主意,好像突然间被人格式化了似的,现在空空荡荡的,一个最简单的创意都想不出来,拿起笔来,一点想法也没有。
萧桐这些天撕了无数张画纸,愣是没挤出一点灵感来,她的大脑好像被人拿一层布蒙住了,浑浑噩噩的,拿起笔来,只顾得上发抖,好几次连笔都握不住。
萧桐不得不承认,什么叫做江郎才尽、黔驴技穷。她天生不是干这行的料,不知被谁鬼使神差领到这条路上来,如今领路人早跑得没影儿了,萧桐走着走着才发现这条道竟然通向了悬崖,前面黑咕隆咚没一点路,往后看,竟然也没了路,就她一个人站在悬崖中央孤立无援,无论向哪个方向伸一脚,全都是万丈深渊。
她恨死了那个把她推上这条绝路的人,可那人是谁呢?萧桐想不起来,她竟然连自己要恨谁也想不起来。
“阿行,我画不出来,我画不出来……”萧桐已经可以预见外头那些人会怎么写自己,有多少人等着看自己笑话,那些笑声日夜在萧桐脑子里回荡,萧桐快被折磨疯了,她什么都不想要,一心只要快点逃走,逃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去。
“阿行,阿行……”萧桐揪着自己的头发哭喊,“我得走……我得走……他们快来了。”
“谁来了?”
“不知道,不知道……阿行,我得走,他们来了……来了……”
景行知道,萧桐又犯病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找到萧桐的病根儿,她永远好不了。
……
俞轻寒在萧桐家里一连住了一个多星期,知道整齐的屋子变成了狗窝,萧桐也没有回来,俞轻寒坐在阳台的吊椅上,用最后一双干净筷子吃完最后一口泡面,拿着手机,手指在通话键上徘徊。她知道萧桐八成是不准备回来了,自己在巴黎做的那些事的确是混账了点,她现在只想让萧桐听她说一句道歉,再陪她好好睡一觉。
俞轻寒太累了,她这一个多星期压根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一闭眼,要么是俞轻明和莫夕原两人手拉手地笑话她,要么是萧桐蜷在老远的地方嘤嘤地哭,小媳妇儿似的,俞轻寒想上去安慰两句吧,可怎么跑都追不上,越是拼命跑,萧桐离她就越远,睡着了比醒着还累,俞轻寒也不敢睡了。